与子同归【四十一】
第四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明楼醒来时发现床上只剩下自己，明诚不知何时偷偷溜回房去了。
等他起身梳洗完毕走到客厅，正看到明诚穿着睡衣围着围裙在煎鸡蛋。青年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打理，正柔软散漫地垂在额前，给他添了几分稚嫩。
明楼心情大好，拿了份报纸坐下，一本正经的用眼神肆无忌惮地顺着围裙绕到他的臀部，很是回味了一番，然后十分淡定自若地挪开了眼睛去看当天的报纸。
明台这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哈欠走出来，冲着他们两打招呼。
“大哥早，阿诚哥早。”
“早，你口脸洗了没？没洗快去洗，一会就吃早饭了。”明诚说着将一个金灿灿的煎蛋放到盘子里。
“先吃了再洗呗。”他睡眼朦胧地坐到餐桌前，坐等明诚将食物放到他跟前。
明诚摇了摇头，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将刚煎好的鸡蛋和土司配上德国香肠一起端给他，然后贴心地给他倒了一杯热咖啡。
“你就惯着他吧，早晚得翻天。”明楼从报纸里抬头瞥了一眼。
“昨天晚上睡得不安稳，老听到好像哪里有人在嘤嘤咽咽的，我眼睛又困得睁不开，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净做噩梦了。”明台含着一大口土司，嘟嘟囔囔的抱怨，“你们说是不是附近有猫？可是这春天还没到啊！”
明诚没有做声，红着脸狠狠剜了明楼一眼。
“你做的好事！”
明楼含笑瞟他。
“谁叫你叫得那么欢？”
明诚冷笑，眼神把他上下打量一遍。
“很好，你以后自己一个人睡吧。”
明楼连忙正色，低眉顺目。
“我说错了，亲爱的。是我不好！”
明诚不理他，转头。
“哼！”
明台埋头只做没看见的，默默吃东西。内心腹诽，这两个家伙越发出神入化了！以前他们两有悄悄话就当他面说法语，后来他也会法语了，两个人就改用德语了，结果他终于也会德语了，好了，他们干脆直接进化成用眼神说话，脑内沟通！
切！真当谁稀罕听呀！
“赶快吃好了，收拾收拾，你不是要去买衣服吗？。”明诚将所有的食物都端上桌，指挥众人就位。
他们定好了趁圣诞假期去听歌剧，然而明台嚷嚷着没有合身的正装穿，明楼索性就说先去老佛爷购物，在外面用了晚饭正好再去剧院。
明台的个子生得高高大大，竟然比两个哥哥还要略高一些，只是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气，所以衣服总不好买。太成熟正式的他穿上去背面看合身，正面一看脸，却像是小孩子偷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似的，着实让他郁闷。
好在明诚给他出了个主意，将头发全用发胶一丝不苟地梳到后面去，露出光洁的大脑门出来，这才有几分像模像样。
明台心里嫉妒，老大和老二就从来没有这种烦恼。明楼天生一张老城脸，20岁恨不得就端着一派架子鄙夷众生。明诚则鬼精鬼精的，让人看不出年龄。打扮得道貌岸然时你就觉得他办事得体，风度翩翩，连笑容都恰到好处。在家里时却趿着拖鞋，穿着睡衣围裙的又一派青春年少了。
三个人在金碧辉煌的老佛爷逛了一整天，给明台从头到脚捯饬了一番，总算把他打扮的跟个翩翩贵公子似的。明楼和明诚也跟着买了不少，他们尤其偏爱领带之类的配件。
“这领带怎么这么不好打？”明楼看着镜子里头的自己皱眉。
不知道是明楼威仪太重还是怎么地，一旁的售货员上前，手哆哆嗦嗦的帮他试了半天也没系好，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明诚正好换完衣服出来，顺手帮他把领带接过来，重新往脖子上一套，青年修长的手指捏着领带在英俊不苟言笑的绅士面前上下翻飞，只用了几个动作，一个漂亮的温莎结就成了型。两个人离得很近，几乎就要呼吸交融，一旁的售货员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画面有些让人口干舌燥。
“这不挺好看的么？”明诚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明台坐在一边看了，撇了撇嘴，心里有些吃味，“阿诚哥，你连领带都帮他打得这么好了，他越来越挑剔，以后结婚了可怎么办？每天让嫂子敲门叫你过去帮忙么？”
明楼瞪他一眼，“小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大哥我为国思虑忧心忡忡，匈奴未灭，何以成家！倒是你，我听老师说你在图尔女朋友都换好几个了，情书都被没收了一打！这要是在上海，大姐早打断你的腿了！”
一听说要告诉大姐，明台立刻就乖巧了，眨吧着大眼睛看向明诚，“阿诚哥，我是说你手真巧，改天给我也打一个。”
“没门，自己打去！一天到晚，好吃懒做！”明楼抢着话头把他堵了回去。
“切——！”明台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明诚根本懒得搭理这两个家伙，自顾自到一边跟售货员结账。
“把刚试过的那些都包起来，身上穿的也都算上。”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支票。售货员立刻喜笑颜开，觉得这位先生才是今天三位里头最帅的一位！
晚饭时明台兴冲冲拆了袖扣的包装，那是一对蒂芙尼的银豌豆，他挑选了半天才买下，甚为喜爱。明台手一伸，明诚自然而然地接过来帮他带上。明台却一眼瞟见了他手上那对黑色猫眼石的，顿时又惊又怒道：“你的怎么还镶了宝石？这款式怕不便宜！怎么你跟我就买个银的？”
明诚脸色一红，反手拍了他脑袋一下，“你还小，要这么贵的干嘛？改天弄丢了哪里去找！？”
“你才舍不得买这么贵的东西呢，我看多半是大哥送的！大哥偏心！”明台立刻嫌弃起自己手上的银豌豆了，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还爱不释手。
“你要是拉丁文得个一百分，我也跟你买，就知道比吃穿，怎么不跟阿诚比比成绩！？”明楼半真半假地一拍桌子，果然把明台虎住，眼看他就立刻偃旗息鼓了。
他们这日听的歌剧是在巴黎歌剧院上演的《图兰朵》，表演的是意大利的知名团队。明台心心念念想了许久的。三个人里其实只有明台是真爱这个，他学习钢琴多年，骨子里热爱西洋音乐，又因为明镜喜欢听歌剧，所以陪着她养成了这个爱好。
明诚纯属陪他来看，便把最好的位置让给他坐，自己坐他旁边，明楼自然挨着明诚坐下。舞台上灯光一起一灭，空中响起悠扬的女声，空灵而幽怨。明诚正聚精会神看着舞台上，却感到明楼悄悄在黑暗中拉了他的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在他掌心磨蹭，敲击，那是一串摩斯密码“一会睡着了靠我这边。”
明诚立刻脸烫起来，鹿眼含嗔地扫了他一眼，却见这家伙正道貌岸然地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于是也在他手心回击“说的你好像能听懂似的。”
明楼回他莞尔一笑。悄悄抓住他的手不再放开。
等到散场的掌声响起，明诚发现自己果然靠在明楼肩头睡着了。他红着脸咳嗽一声，端坐好，庆幸灯光还没有大亮起来。他无意瞟到一旁的明台，心里一顿，明台正盯着舞台默默流泪。
明诚悄悄用手肘撞了下明楼，示意他看，明楼看了一眼，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个唇语。
“他想大姐了。”
明台是最亲大姐的，也是兄弟里最多情的一个，想必以前大姐经常带他去看歌剧，这是触景生情了。
明诚心里顿时酸楚自责起来，他们都忙着学习，工作，革命，爱情。却独独忽视了远在家乡的大姐。
大姐一个人留在上海，以一个女子之身在风雨飘摇中独自撑起一个明家，却让他们几个弟弟逃到安逸的地方过想要的生活。如今出来这么多年，也一直没机会回去看她一眼，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电报信件虽然有往来，可是只言片语，到底只提些好的，谁又知道背后的心酸呢？
散场出来以后，明台看起来一脸正常，直说歌剧演得好，女主角唱的花腔尤其漂亮。明诚一脸纵容地看着他笑，没有戳穿他刚刚落泪样子，他突然牵起明台的手道：
“晚上咱们回去做小馄饨宵夜吧，大姐最喜欢吃的那种，皮要薄，肉要少，加上虾皮和紫菜，老鲜了！”
明台愣了一下，有些害羞，却没有松开手，反而像当年一样孩子气的跟明诚手握手甩起来。
两个人在雪地里牵着手，一边走一边互相踩对方的影子，西装笔挺的两个帅小伙笑得像两个不到十岁的孩童。明楼提着一大堆东西默默跟在后面，宠溺地看着他们两个，那是他的兄弟，他的爱人，他的家人。
总能回去的，他想。他们终归要回到那片故土上去战斗。他们要亲手守卫家园，守卫大姐，守卫明台。以前他只有一个人，形单影只，自己将自己囚禁在深渊的孤岛，时刻做好了献祭牺牲的准备。而现在，有这么一个勇士闯进了孤岛来告诉他，不要怕，从此以后，他们能并肩前行。所以他的心安定下来，不再孤寂，不再彷徨，也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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