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五洲图录【二十四】（玄幻AU,多衍生CP）
第二十四章 心伤
一场不能称之为战斗的战斗在魔修们惨烈的哀嚎中落下帷幕。沈剑秋收回宝剑，明楼撤回符咒，除了地上剩下的两摊烂肉完全看不出刚才发生过一场战斗和酷刑。
明楼皱眉靠近那堆烂肉，有些嫌弃地掩了掩鼻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来。那瓶子里装着几只红色小虫，看起来并不起眼。没想到那虫一看到尸骨却异常兴奋凶猛，连扑带跳地冲向眼前尸体大口啃食。明明虫身细小，可那一堆烂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它们啃得干干净净，而那些虫子自身却毫无变化，也不知道吃掉的肉都到哪儿去了。
虫子噬尸的声音密密麻麻，听得沈剑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忍不住退后一步，白着脸冲明楼抱怨：“你就不能换个方法？非得弄个这么恶心的？”
“这是汪曼春给我的噬骨虫，我也是第一次用。”明楼皱了皱眉头，也忍不住有点犯恶心。
“汪曼春？！”沈剑秋突然发现重点，“你还在跟汪家人来往？”
明楼不置可否，只含糊“嗯”了一声。
明镜当年发现汪芙蕖真面目时明楼已经寄养在汪家好些年了。那汪芙蕖道貌岸然的，表面竟然对明楼还不错。而汪芙蕖的嫡亲侄女汪曼春更是跟他青梅竹马，天天缠着他师哥前师哥后的，还说过长大要嫁给他之类的童言无忌的话语。明楼喜她活泼可爱，娇憨真实，倒也并未推却。以至于他突然被明镜急招回明家知道真相时甚至一度怀疑明镜弄错了，误会了汪家。
要不是明镜证据确凿，明楼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恩师竟然是如此道貌岸然的禽兽！
可是虽然知道了真相，明镜却拿汪芙蕖无可奈何。她勉强维持明家大小事务已是力竭，明家宗室的其他几支对他们也虎视眈眈。这时若再与汪家撕破脸，就怕他们会对明楼不利而下死手。明家的某些分支只怕等着见这结局，好一拥而上瓜分了明锐东这支。
修道者虽号称淡泊物欲，道法自然，可是大多数修道者的心思其实与寻常百姓并无二致，凡夫俗子里头出现的的宗室吃绝户这类事情，某些修道者们做出来也十分顺手，毕竟在利益面前就算神仙也得让步。
所以明楼虽然得知一切，却依然得与杀父仇人虚与委蛇，表面得尊称汪芙蕖一声老师。而对汪曼春，想到毕竟她还年幼又什么也不知情，明楼便也一如既往的与之来往了。
沈剑秋小时常来明家小住，跟着明楼跑汪家去玩也是寻常，跟汪曼春算起来也是半个青梅竹马。只是他一直不喜欢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又吵又不懂事，不知道明楼是怎么忍的。
他没想到的是在知道真相后明楼竟然还会跟汪曼春亲近，明镜知道了只怕是要勃然大怒。
“你该不会真喜欢汪曼春那小丫头吧？”沈剑秋狐疑地看着明楼，“她跟你可是杀父的大仇。”
“瞎说什么呢？”明楼皱眉，“汪曼春那时才多大？她什么都不知道。”
沈剑秋冷脸看着他，提醒：“明楼，你别告诉我你还真对汪曼春有感情，你让阿诚怎么办？”
“阿诚？”明楼一头雾水，不知这话题怎么扯上明诚了，诧异地问：“阿诚怎么了？”
沈剑秋突然住了嘴，将那句卡在喉咙里的“阿诚看你的眼神你自己不知道么？”吞了回去。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明楼什么也没看出来更好，不，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开心地笑了起来，“没什么，快收了这些恶心的虫子吧，阿诚还一个人在村子里呢。”
明楼立刻收了虫子往村子里赶，就怕明诚一个人在那恐怖的环境里害怕。
沈剑秋跟着他一起踏上罗家村的时候，夕阳已经染红了大地。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变成了沉重的深褐色，而原本散落四处的尸体却都不见了。沈剑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周围，却见明楼毫不停留地走向之前那个小院，仿佛对周围的改变毫不在意。
沈剑秋迈进原本空荡荡的院落，一瞬间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撼。那片空荡荡血褐色的土地上，如今竖立着密密麻麻的木牌——那是明诚用手边的木料为每一个逝者做的简易墓碑。而做这一切的人，正坐在院落的尽头，一个略高的土坡上面望着夕阳发呆。
血色的夕阳映在他白玉似的脸上，美得有些惊心动魄。少年原本白色的长衫被血和泥染上一片片绯红，犹如一朵朵怒放的玫瑰，狰狞而又美艳。
明诚听到他们的声音回过头来，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仿佛还沉浸在遥远的思绪中，如浩瀚的宇宙一样深邃沉静又缥缈。沈剑秋突然就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明诚让他有种不真实感，仿佛渡过地狱血海而来的地藏菩萨，那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神性。
明楼却没有半分停留，仿佛对这样的画面已经了然于胸。他穿过密密麻麻的碑林，一直走到少年的面前。然后捧起他满是泥土和血迹的双手轻轻叹了一声。
“怎么也不找点工具？你看，手指甲都裂开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取了水袋替明诚洗干净手，又用了药在裂开的指甲上。
清水冰凉的触感仿佛把明诚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这才回过神叫疼，“哎哟！大哥——你轻点！”
“现在知道疼了？那刚才发什么浑呢？”明楼一边上药一边数落他。
明诚讪笑几声，低头道：“木头不够用嘛，我把所有找到的木头都片成了木牌，可惜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能都写罗家村人士。”
“一百零八个人……”他抬起眼看了一眼亲手埋葬的墓地，向明楼解释，“还有三个是怀孕的妇人，所以是一百零八人。”
明楼看他这样心里着实难过，于是将他的头埋到自己怀里安慰：“你做的很好，阿诚，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怪罪自己。”
他第一眼看到这片墓地就明白了，明诚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他自己，他不顾疼痛执意用双手去埋葬这些萍水相逢的村民，只不过是在发泄自己无能为力的悲伤与愤恨。他的少年从来都没变过，即使面对毫不相干的弱小生灵他也会本能地想要去守护，也会为他们的遭遇悲伤。
还是太过善良了！明楼心想。这样的弟弟怎么能让他放心脱手让他一个人去这世上闯荡呢？
他想：若明诚是个女孩就好了，如果是个女孩，就能正大光明地让她呆在最安全的地带，给她最舒适最安全的家园，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嫁人……
不！嫁人什么的光想象一下画面明楼都接受不了。……算了，还是男孩子好，至少还能带在自己身边随时看着比较稳妥。
天空中一声婉转轻鸣，打断了明楼的胡思乱想。一只青色的鸟儿盘旋飞落沈剑秋肩头。
“青鸾？”明诚惊讶道。
明楼诧异，“你认识这鸟？”
明诚一瞬间也有些茫然，他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从未见过的鸟呢？只是看到它的一瞬间，明诚脑海里就突然出现了“青鸾，传音鸟也。黄山之南有海岛，生此鸟。喜食人音，吞而能复。故有人养以传音。”这一段话。
“大约……是我看山海经时见过吧……”明诚饶了饶头，道：“这鸟罕见，一般是用来传音的。”
明楼点了点头，冲沈剑秋道：“是疯子传的消息？”
沈剑秋将耳边的鸟拿开点了点头。
“疯子说他找到地方做茧的基地了。”
明楼顾及到明诚还在身边，并不敢多问。
“我带阿诚先回金陵学院，你是去跟疯子碰头还是有别的安排？”
沈剑秋眼睛在明诚身上若有若无地扫了一圈，道：“我跟你们一起去金陵。”
明楼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是夜，月光如水。
明楼等一行人因为罗家村的事耽误了行程又错过了驿站，于是只能找个一处安全避风的野地升起了篝火。
明诚就着月色去附近的河里洗澡。刚入秋的河水还不太冷，正好洗去他一身的疲惫和血泥。
他望着河里破碎的月光发呆，今日所见已突破了他对恶的认知底线。他从来没想过这世界上存在一种人，他们可以仅仅只为寻求开心和刺激就将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践踏于脚底。就算是最原始的兽类中的最凶残的种族，也只会为温饱生存而杀戮，而人类生而为天地之灵，却如此恣意妄为，践踏异类甚至同族。
他隐约记起来一点刚刚诞生时的事情，那些人类抓住他将他塞进笼子里，跟其他的各类兽族类挤在一起，然后让更多的人来围观。他还能记起那些人挑拣打量他们的目光冰冷而充满欲望。那些曾经跟他关在一起的兽族们现在又在何方呢？不，应该说他们是否还在人世？
想到这里，明诚突然觉得遍体生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要洗到什么时候？又不是姑娘家，难不成还在河里绣花？”
沈剑秋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坐在了河边的大石头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明诚被他突然出声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水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啊切！你！谁让你偷看我洗澡了！”
“笑话！我是看月色不错，过来吹吹风的，谁看你啊？”沈剑秋将视线停留在明诚白净纤瘦的胸口，然后嗤之以鼻，“没胸没屁股的，看你的一身排骨么？”
“你！”明诚被气红了脸，身材单薄一直是他内心的痛处。他一直想跟大哥一样身材健硕匀称，充满力量。奈何他怎么吃也不长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被饿坏了身子补不回来了。
“你沈二哥是怕你着凉了，想让你早点上来。”
“大哥！？”
明诚转头看到明楼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条厚厚的浴巾。
明楼冲他笑了笑，又看了沈剑秋一眼，“快起来，你洗了有半个时辰了，剑秋怕你溺水了才特地过来看看的。”
“就你话多！”沈剑秋板着一张臭脸，冷哼一声站起来拍了拍衣摆走了。
明诚见他离开，这才一溜烟跑上岸来扑到明楼怀里，乖乖裹着浴巾让明楼给他擦干头发。
“我讨厌他！”明诚气呼呼地鼓着脸颊。
明楼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又继续起来。他柔声道：“你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有这么明显的喜恶呢。”
“是吗？”明诚坐在明楼怀里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大概是他特别讨厌吧！”
明楼深深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轻笑了一声，继续给他擦头发。
等到了金陵学院，明诚才知道大哥为了他做了多大的迁就。原来他为了明诚晚了一个学期上任，将自己负责的课程全部压给了其他先生，搞得别人怨声载道，一听说他到了金陵立刻上门堵人。
明楼仅仅来得及把他的入学手续办完就被同僚一把逮住拖走了。
“你自己先转转，跟同学们互相认识一下，我得空再找你。”明楼走之前安慰明诚。
明诚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挽留。他必须学会离开明楼独立，即使不舍，不适应，可是他却必须成长。终究他得要长成跟大哥可以并肩而立的男子汉不是吗？
安顿好行李，明诚从分配的宿舍里出来，沿路把金陵学院逛了一圈。偌大的校园山清水秀，灵气充沛，想来当年各大家族也是废了不少心思才找到这块宝地。
他闲逛着，寻思着要不要去找明楼，却又怕他太忙被自己耽误了正事。正犹豫中，却听到旁边路过几个高年级的师兄师姐，正兴高采烈的讨论着明楼。
“你们听说了吗？明先生今天已经去山长那里点卯了！”
“你说的是松江炼器明家的长公子明楼吗？”
“不是他还有谁？咱们学院好多人排队选他的符咒和炼器课呢！本来上学期就要开课，结果听说家里有事，拖到现在才来。”
“唉！”有一个女孩突然恍然大悟状，“我说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他不是跟汪师姐有婚约来着？”
明诚刚开始听他们夸明楼心里还挺得意，此时却心里突然一紧。大哥什么时候有过婚约？！胡说，他都不知道，完全没听说过！
他忍不住停下来，偷偷打量那几个人。
只听另一个女生道：“也没说有婚约吧？只是我看汪师姐芳心暗许，非他不可。不过我觉得明先生也不算良配，他家里那个大姑姐可不是好相与的。”
“算了吧，我看你是自己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之前那个女生笑着羞她。
“哎呀！你这死丫头！”被羞的女生红着脸跺脚啐她，“师兄你快帮我评理，今天可不能放了这死丫头！”
旁边的男生拿她们无法，只好劝道：“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少说几句，你们都忘了汪师姐是个什么个性？让她知道你们背后议论她，还不得撕了你们的嘴！”
那两个女生大约是想起了汪曼春那嚣张跋扈的样子，立刻就悻悻地闭了嘴。
明诚看着他们几个走远，觉得自己脑袋一时有些懵。他们说的真的是自己的大哥吗？那个汪师姐什么的他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
他只觉得内心一阵焦躁，于是狂奔起来，此时此刻他突然特别想见到明楼。
明诚一阵风地跑进老师们的驻地，连连抓着问了几个人才知道明楼的去处。等他按指点匆匆跑进小花园时却看到一个妖艳娇俏的女子正挽着明楼的胳膊。
明诚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哥跟大姐之外的女性在一起时竟然也会笑得如此柔软，亲切。阳光从屋檐处斜洒进院里来，映着两人锦服上的金绣闪闪，周围木芙蓉开得妖冶，山茶开得艳丽。生生将两个人衬托得如画上走下来的神仙眷侣。
“阿诚？！”
明诚回过神来的时候，明楼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面前来了。
“你怎么了？我喊了你好多声都没反应。”明楼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明诚觉得此时似乎有一口气堵在自己喉咙里，上下不得。他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重新控制住声带，发出声来。
“大哥……”他勉强扯开嘴角，笑了笑，“这位是？”
“你就是阿诚？”妖艳女子不等明楼开口，笑了起来，“我叫汪曼春，是明楼的师妹。我听你大哥说起过你，如今一见果然乖巧可爱。”
明诚抬眼看了看明楼，见他并未反驳，只冲着他笑，心里更加堵得慌。好在明家教养严格，礼仪已经刻到他的骨头里，否则明诚真不知道自己会说些什么。
“汪小姐好！”他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礼貌而疏离。
“你来的正好，我正要问你呢。阿诚你可不许骗我。”汪曼春笑吟吟地调笑，“我师哥回明家这些年，可有没有收些狐媚的小丫头到房里伺候？”
“曼春！”明楼皱眉呵止，“你瞎想些什么呢？”
明诚抬眼望着他们二人，笑得矜持又客气，“汪小姐多心了，大哥的饮食起居一向都是我负责的。哪里又轮得到别人进屋。”
汪曼春对这个答案异常满意，顺带对这不知来历的野小子也多了几分好感。她点头道：“那可多亏了你了！”
“阿诚……”明楼看明诚神色不对越发担心，可是明诚却口风一转，冲他道：“大哥和汪小姐许久未见，不如多叙叙旧。我是来跟大哥禀告一声行李都安顿好了，正要去街上走走呢。”
“你人生地不熟的，当心走丢了，等我……”
“大哥！”明诚连忙止住他，再待下去他嘴角的笑意就要有些挂不住了，“我有人陪的，大哥不用担心。”
明楼却冷了脸，“你才刚来，找谁陪你去逛？才来半天别的课没上反倒学会撒谎了！”
“哎呀，师哥你也是的！阿诚一个小孩子肯定爱热闹嘛，你就放他出去玩会呗。”汪曼春看他脸色连忙劝道。
“他约了我，怎么？你有意见？！”一个声音突然出院门外传来。
三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沈剑秋靠在院门上看戏呢。
“是吧，阿诚？我都等你半天了。”沈剑秋走过来牵起明诚的手。
明诚万分感谢他此时来救场，连忙强笑，“是呀，我这不是就来了吗，你急什么？”他垂下眼帘，拖了沈剑秋就走。
明楼眼看着他们两人手牵手走出去，只觉得自己胸口像埋伏着一只恶蛟正在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汪曼春被他脸色有些吓到，不自觉松开手臂退了一步。
“师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又跟沈剑秋吵架了？”
半晌，明楼才回答：“没事，我只是有些担心他们两个在外头闯祸而已……”
他神色语调皆已恢复正常，汪曼春也不疑有他。只是没人发现，明楼一直死死攥紧的拳头里被指甲深深掐出了四个血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