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归【四十六】
第四十六章
他们两个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明台得知明诚要回国一趟后就开始不依不饶，死缠烂打地要求跟着回国。
他已经高中毕业，本来明楼让他试着考一考巴黎的大学，他就是不愿意，号称没想好要上哪一家。结果现在好了，他指明非要回上海念大学。
明诚被他闹怕了，在办公室躲了三天没敢回家。最后明楼出面找明台彻夜长谈了一次，第二天他对明诚叹了一声，说道：“由他去吧，孩子大了，他总得有自己的选择。”
“可是……”明诚有些犹豫，他知道明台想家，思念大姐思念得要命，然而国内局势如此不定，到底不比法国安全。
明楼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担忧什么。
“阿诚，明台总要长大的，再说他回去陪大姐也好，万一有个什么，大姐身边到底有个人在。而且……法国并不安全……”
明诚吓了一跳，紧张道：“你确定？！”
明楼捏了捏鼻梁，皱眉道：“就我收集的各项情报来看，德国忍不了多久了，法国他是必须要拿下的，就目前两国的状态情形，法国政府根本不是希特勒的对手。”
“那……我们能申请一起调回国内战斗吗？”明诚心底里燃起一丝希望。
明楼几乎有些不忍面对这双饱含热血的星眸，只能一脸歉意地回答他，“我跟组织提过，还是那句话，切勿急躁，让我们继续等。”
失望是显而易见的，明诚沉默了一会，又笑了起来，自我安慰道：“也是，一切听安排，我懂，先做好我们分内的事。”
“阿诚……”明楼有些心疼地看着他，他自己何尝不想回国，从宁汉合流开始，他就被迫留在法国，只能对国内的同胞隔岸观火，一晃快10年了，国内形势变化可谓翻天覆地，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走完了，延安抗大都建立了，桩桩件件，他多想参与其中！然而只有他被留在遥远的大洋彼岸，虽然他懂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可是依然更想到第一线去战斗。
他叹了口气，然后笑着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不是一直想去延安看看吗？我跟陈云做了申请，趁你这次押运物资的机会，安排你到延安抗大做一个月的短期教官。”
明诚不可置信地看他，鹿眼闪着星星的光辉。“你说真的？上面批了吗？”
明楼宠溺地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想自己这个决定真是做得太对了。
“答应了，你去做一个月的格斗教官。到时你替我好好看看咱们的延安。”
“大哥……”明诚眼角发红，眼底泛起水光来。他心疼明楼，明明他才是最想回国，最想去见见延安盛况的那个，却只能忍耐留在法国运筹帷幄。
“我一定去好好看看，等我回来，我一点点说给你听。”
明楼笑了，紧紧握住明诚的手，“你跟我如同一人，你看到了就是我看到了。去好好看看家里，到底是怎样一派翻天覆地古今未见的新气象！”
不莱梅号的船期很快定出来了，9月初，它正式扬帆起航。它这趟将走地中海，途经印度洋，最后停留在香港。明台上了船后雀跃不已。船上丰富的娱乐项目让他简直飞鸟入林如鱼得水。明诚也懒得管他了，他更多的精力用在核对清点货物，提防有人发现，还有跟船员搞好关系上。
当明台在船上的健身房跑得一身大汗回套房洗澡时，看见明诚正坐在窗台边看书，神情非常投入。于是他玩心大起，学了那天遇到的男人一样，蹑手蹑脚接近他，准备吓他一跳。
他潜行到明诚身后，刚要伸手，突然手腕一疼，明诚不知何时反手握住了他往前轻轻一带，看起来没出什么力气，自己却顺势摔了出去，在地毯上翻滚了一圈才停。
他一爬起来就正对上明诚那双含笑的眼睛。
“想偷袭啊？”明诚笑着抬一抬眉毛，“你脚步声倒是有进步，但是呼吸那么重，一进门就让人听见了。”
明台气呼呼地盘腿坐下，他觉得自己已经挺厉害了，结果还是逃不过老二的魔爪。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明诚一拍手道，“我是该好好训练下你，你身手提高点，才好在大姐身边保护她。”
“不是吧——！”明台捂脸尖叫。
明诚邪魅一笑，“你说呢？”，然后他无视明台的一切意见，直接把接下来的船上的时间给他排满了。
从此以后，明诚过上了每天吃饭睡觉打明台的愉快生活。而明台，在多年以后都对船上这段生活讳莫如深，简直发自内心的恐惧，但凡大哥一喊明诚，他就有些条件反射的腿软。
当不莱梅号一路风平浪静地驶进了维多利亚港时，时间已经到了10月，金秋飒爽，香港的天气十分宜人。明诚跟家里来接货的人联系上后，给明楼去了个电报让他安心。
不过有一件事让他意外——明镜来了。
一开始他们发电报给明镜说要送明台回国读大学，明镜还很是发作了一通，结果船真到了岸，才发现大姐早就到香港等了几天了。
“姐！”明台看着来接船的明镜，惊叫一声如乳燕投林一般飞扑过去，抱起明镜转了好几个圈。引得明镜惊叫连连。明诚跟在后面，看到多年不见的大姐也禁不住眼睛有些发热。
“快让姐姐看看！”明镜捧着明台的脸，看得仔仔细细，又捏了捏他肩膀，叹道：“真的是男子汉了，比以前壮实多了。”
“大姐！”明诚在后面温柔的喊了她一声。明镜转过头来，一脸惊讶。
“我的天！这是我们家小阿诚吗？”明镜拉着青年的手上下打量，阿诚去法国的时候才14岁，还是个孩子，如今却已是小白杨一样挺拔俊秀的男子了！
她喜出望外： “阿诚啊！你真是越长越俊了！比你大哥长得好看！我看到寄回来相片还不觉得，这看了真人才有感受！我们家三个男孩子一个比一个生的好！”
明诚听了耳朵都红了，多少年没听过这么毫不吝啬又亲切的长辈的夸奖了。他又想起明楼，连忙说：“是大哥教的好，大哥那是生的伟岸，比我和明台看起来都气派些。”
“什么伟岸啊！也就你嘴巴甜会说话，要我说他就是被你惯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长胖了是真的！”明镜笑盈盈地说着，一手挽了一个帅弟弟往外走。“走，姐姐带你们去香港最好的茶楼吃点心去，那洋人的伙食你们哪吃得惯，做梦都想吃中国菜吧！”
“还是姐姐知道我！我可想死中国菜了！阿诚哥每天都做些牛排，沙拉，什么玉米浓汤的，哎呀，老腻味了！”明台拉着姐姐的手撒娇，明诚也懒得戳穿他，明明每天晚上吃得最欢的就是他了。
三姐弟开开心心吃了一顿地道的港式茶点，明镜拉着明台怎么看也看不够，怎么眨个眼睛手心里的面团小人就长成了这么帅气的男子汉了呢？要是他妈妈在，看到该有多开心啊。想着想着就红了眼圈，明台一看大事不好，赶忙跟明诚使眼色。明诚心领神会，连忙岔开话题。
“大姐，大哥跟你在巴黎买了好些时髦的首饰，围巾之类。本来还想买衣服的，就怕不合身。这可都是巴黎今年的新款，您要不看看？”
不管多大年纪的女性，一听说礼物，多半是
喜笑颜开的，明镜翻看着弟弟们准备的各种礼物心里暖意融融。
“哎呀，这香水好闻，什么牌子的？”明镜拿起一瓶精致的香水喷在手腕嗅了下。
明诚莞尔一笑，“大姐，您连明家香的法国版包装都忘记啦？这是我给明堂哥做的，叫比翼双飞。”
“你看我这记性！”明镜笑起来，“这味道我是真喜欢！改天我跟他说国内也得销售起来。”
一来二去的，明镜也忘记了刚才的伤感，又欢天喜地起来。明台偷偷给明诚比了一个大拇指，明诚笑着回他一个挑眉。
等明镜带着明台回上海去了，明诚才有机会转道去延安。一路上几经辗转，突破了国军的重重封锁他终于踏上了这片红了的土地。
他到延安的第一天，就在壮阔的黄土高原之上看到了十里晚霞。那一瞬间，明诚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很多年后，即使他后来跟明楼置身于最黑暗的斗争之中，这黄与红的色彩都不曾被抹去，它成为他们战斗生涯中的一道重要支撑和执念。
后来，他在给明楼写的信中这样描述道：“我感到我的脚踏在了祖国的心脏之上，它是那么年轻又充满活力，血脉的跳动让它充满最原始的萌动。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这里的条件其实十分艰苦，窑洞里完全无法通风，关上门即潮又闷，开了门又只灌冷风。在这里开着门一边被风吹得瑟瑟发抖一边烤火盆是一道有趣新奇的景像。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改变我的兴奋与激动。你一定无法想像这里每个人脸上都充满朝气，那是这许多年以来我在中国人脸上从没见过的气色。这里人人都脸颊红润，即使穿着粗布衣服和草鞋也无法阻止他们干活的热情。这股干劲不分男女不分老幼，甚至不分军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所有的人，无论官职大小，都一起下地劳作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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