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归【四十五】
第四十五章
明台一个人坐在酒店附近的广场台阶上发呆。他不愿回酒店打扰两位明先生的雅兴，却又不知道能去哪里。奥运会的赛事还在如火如荼，可是中国参加的6个项目全都止步于初赛。接下来的热闹与中国人无缘，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明台不怪他们，国家尚且如此，他们再努力又能如何？中国代表团甚至一度发生经费不足的窘困，为了筹集赶赴奥运的经费，国术队员被迫到南京大光明戏院卖艺，足球队也得先行到东南亚国家表演募捐……说到底，东亚病夫这个帽子还是因为整个国家的羸弱无能，跟人种基因并无太大的干系。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看到一群兴奋的信奉种族主义的“雅利安”精英们在进行丑陋的表演。五六个德国青年正在殴打和辱骂一个犹太老人，人性的卑劣性此刻显露无疑。
他冷眼看着这群人的暴行，在心里评估自己
冲上去取得胜利的几率。他已经19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我行我素的上海小霸王，他已经懂得了如何压抑自己，收敛自己的怒气。
不过显然有人比他更加任性妄为，一个亚洲男子走了过去，明台所在的角度看不到他的正面，从身后看，这应该是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子，他并不高大，也不强壮。明台开始担心他是否能够承担走过去的后果，于是他也站了起来。
中年男子仿佛长了后眼睛一样，停下来等了他一下。
“你能对付几个？”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仿佛正在经历一场重感冒。
明台更担心了。
他看了一眼那几个德国男人的体型，犹豫了一下，“两个……差不多是极限了。”
那个人轻笑了一下，“坦率的好孩子，那么右边两个交给你，其他的不用你管。但是我说跑的时候你得马上跟着跑，知道了吗？”
明台很想说“我干嘛要听你的”，然而他没有出声，变相的默认了这个方案。
男人走到跟前，既没有大声呵斥，也没有试图说理，他甚至悄无声息地贴近最高最壮的那个，电光火石之间就已经用手刀砍晕了对方。
所有人都惊呆了，德国人看到同伴倒下砸起的灰尘才回过神来，然后开始像一群西班牙的斗牛，红着眼睛开始撅蹄子。
明台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男人身上，悄悄从身后接近右边两个，一个飞踢用膝盖击中了那个家伙的脊椎，骨骼碰撞的细微碎裂声让他觉得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对方被他措手不及地踢趴在地，明台狠狠一脚踩在他后颈上借力一扑，将另外一个压在身下，猛地几拳砸在对方脸上，打的对方血肉模糊。
这几个人比他想象的弱一些，竟然没能来得及有多少反抗就被揍倒。明台有些兴奋地起身，想去帮那个男人，回头一看却惊呆了，剩下的4个家伙已经被人折叠成了各种形状，略显凄惨地躺在地上，犹太老人已经被男人扶了起来。
“跑！”男人抬眼只冲他说了一句话。
明台立刻会意拔腿狂奔起来，他来不及看身后的人怎样，自己几个起落后，已经一溜烟窜过了几个街口。他靠在一边民居的墙壁上，大口喘气，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微微发抖，心脏跳的快要从嘴里蹦了出来。
他仔细看了看后方，确认没有人追过来，这才松了口气。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的那个男人，觉得简直神奇，他从来没有过如此奇妙刺激的经历。可是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没记住对方的脸，那个人仿佛故意做了什么调整，让自己的样貌毫无特色。但是明台记住了他的那双眼睛，一双看不出来年纪的桃花眼，带着些轻佻和残忍。明台很诧异竟然有人的眼睛里能将这种天然的杀戮表现得理所当然，仿佛他原本就是一匹黑夜里的狼王，尔等都不过是他的猎物。明台也诧异自己，竟然会对这样的偶然无比兴奋，有一种声音在他血液里叫嚣，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一阵风吹过，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猛地一拍脑门觉得自己一定疯了，刚才那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姐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街道的另一端，男人将犹太老人安置下来。他独自走向路边的一辆轿车，悠闲地坐上后座，开始将脸上的伪装慢慢剥离，一张诡异的，看不太出年纪的娃娃脸露了出来。他明明已经30多，岁月已经雕刻了他的嘴角，他甚至还故意留了一点唇须，可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却依然年轻而野心勃勃。
“老师，你怎么去了那么久？”郭骑云回头问道。作为王天风的副官，他很清楚对方的实力。他们此次的清除对像，龟野纯一郎应该已经呈尸宾馆，直到明天早上宾馆的例行清洁才会被发现。而那时他们已经在回法国的火车上了。
“我遇到一个有趣的孩子，”王天风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却让郭骑云有些毛骨悚然，“真没想到，毒蛇那么讨厌拧巴的家伙，小弟竟然这么可爱，简直就是歪脖子树上结好果，只是还有些青涩。”
“老师，你想收他进军统？”郭骑云转过头不敢看他，“毒蛇肯定不会同意的！”
王天风眯起眼，摸了摸胡子，“那可由不得他，再说他可是还欠我一个人情呢！一个弟弟换另一个弟弟，这买卖不亏。”
“替我盯着明台的一切行踪，随时向我汇报，”王天风吩咐道，“机灵点，离远点，不要让毒蛇和他家小阿诚发现了！”
“是！”郭骑云不再出声。
明诚正在汉堡港码头验货，满满的集装箱中都是崭新的驳壳枪，步枪，以及MG2。空气里弥漫着冷冰冰的机油味，明诚却心情大好。他脱下白色的礼服手套去抚摸这些冰凉的武器，想到它们将会被送往延安的前线就有些小小的热血沸腾。
“亲爱的，你每次都不会让我失望。”他亲密地揽上安格拉斯的肩膀。
“别假惺惺的套近乎！”安格拉斯看着这东方恶魔的微笑就起鸡皮疙瘩，用力挣脱他的手。
“钱呢？我冒着生命危险从后勤处骗来的东西，可不是白给你的！”
“安心！规矩我都懂，价格好商量。”明诚笑咪咪地踢了踢脚边一个大箱子。安格拉斯打开一看，倒抽一口冷气。箱子里是满满一箱金砖。全部打着瑞士银行的钢印，像是刚刚才取出来的。
“跟官方价格比，多给你两成。”明诚挑了挑眉毛。
安格拉斯冲手下招了招手，一个心腹过来仔细验了验货，冲他点了点头。
他于是指挥人将这一大箱黄金抬了下去，脸色略微好看了些。
“你这些货打算怎么走？普通船只可搞不定这么多货，而且海关查得严。”
明诚笑了起来，“放心，你们那艘令人称赞的不莱梅不是万吨级的吗？”
“你疯了！不莱梅号可是豪华邮轮，上面全是达官显贵！”安格拉斯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看着他。
不莱梅号是劳埃德公司生产的一艘4万吨级的大型邮船。它的速度号称当时一流，据称从不莱梅港出发只要4天就能到纽约。它舯部甚至还有水上飞机弹射器，能搭载两架水上飞机，紧紧为了用来在接近陆地时弹射起飞，运送邮件。
奢华与高科技是这艘邮轮的卖点，上层的官老爷和太太们都趋之若鹜，都以坐船游历为荣。而明诚却要用它来运军火！安格拉斯觉得他简直异想天开。
“连你都觉得异想天开，那就对了，谁会想要去搜这艘船的货仓呢？更何况除了它，也没有别的船有这样的速度。这批货我们要得有点小小的急切。”明诚走在月光下微笑地慢慢带回手套，典雅复古的黑色的晚礼服紧紧包裹着他俊瘦的身体，月光将他的皮肤染成妖冶的白色，密长的睫毛在黑瞳之下笼上一层阴影。这仿佛是一个从黑暗中走进月色里的邪恶精灵。
安格拉斯看着他身上起栗，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幸而自己跟他还算友好，不用正面对决。而在他之后，还有一个更危险的黑影。安格拉斯知道，明诚喊那个人为先生。这位先生能这么短的时间筹措出这么多的黄金，不是富可敌国就是手段超然。
明诚与安格拉斯告别，径直走向港口旁边的小山丘。一个同样穿着晚礼服的人站在树下正眺望星星点点的渔火，他有笔直的背脊，伟岸的背影，他还带着明诚最爱的金丝眼镜。
镜片在月光下反射的寒光让明诚有些兴奋，那是他月色下的哈迪斯。他忍不住加快脚步迈向他。
“不莱梅号的仓位确保没问题吗？”明楼微微回过头与他确认。
“该打点的人都打点好了，包括海关总署的检查人员。”
明楼点了点头，“这趟你亲自押运，自己要小心些。船到了香港就一切好办了，我们的人会提早在那等你。”
“保证完成任务。”明诚啪地站直，行了个军礼。
明楼转过身来面向他。月光是柔美的，此刻却在他脸上留下刀劈斧砍的阴影，让他的脸棱角更加分明。银光下的部分五官精致，带着冷漠与强硬，不食人间烟火。阴影中的部分却带着性感与诱惑，仿佛每一根睫毛都在参与挑逗。明诚爱死了这反差，所以他上前坦率地吻住明楼，不管是光明还是黑暗，哪个明楼都是属于他的。
明楼对他突如其来的吻有些诧异，却欣然接受。两位明先生在皎洁的月光下仿佛融为一体。
片刻后，明诚离开明楼的薄唇，皱眉舔了舔嘴唇，“你今晚抽烟啦？”
“只抽了一口雪茄。”明楼充满歉意地用鼻尖蹭了蹭他，“参赞和德国的部长都在，一起品评最新到的古巴雪茄。我不好少他们的兴。”
“账务处理干净了吗？”明诚有些担心。
“放心吧，我亲自做的账，更何况腾出来的钱参赞和部长可都没少捞。”明楼冷笑一声，国军的官僚就算他不主动提出，只怕也会想尽办法打这笔款子的主意，他不过顺手递了把工具收了个辛苦费罢了。
“这次回国，我想抽空回趟上海。”明诚突然说。
明楼有些诧异，但是瞬间了然，“你想回去看大姐？”
“好，是该回去探望她，是我们做弟弟的太不孝顺了……”明楼叹了口气。最该回去的应该是他这个亲弟弟，然而他提起大姐的次数却最少，是他对不起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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