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归【二十九】
第二十九章
“你好,我是苏瑜。”上车后,中年男子中终于松了一口气,主动跟明诚握手。
“你好,我是青瓷。”
“真没想到青瓷是个这样一表人才的青年,我还以为是个秀气的女孩子。”苏瑜笑了笑。
“我也没想到苏大哥日语这么好!”
明诚跟他寒暄着带他进了火车的一等座包厢,关上门后苏瑜放松地跟他聊了起来。原来他之前留学过日本,在东大修习过物理和化学。这次组织安排他去苏联是听说苏联研究出了一批新的成果所以派他去学习的。
“苏大哥,你这次走德国和波兰线,到了苏联边境就会有人来接应你,等到了苏联界内你就安全了。”明诚拿出地图指给他看。
“辛苦你们了。”苏瑜点了点头,又问“烟缸这次怎么没来?”
“她还有其他任务在身,不在巴黎。”
苏瑜很识相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一路上两人聊的十分愉快,苏瑜这个人并没有太多的学究气,又挺能说,无意中看到个什么就能给明诚讲出一大段典故来,听得明诚很是入神。
等车从德国绕到波兰后,窗外的风光明显变得荒凉。明诚忍不住就想起苏珊来。他已经跟苏珊有快一年没有通信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样。苏瑜见他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便开始跟他聊起波兰的历史来。
“你知道吗?波兰人特别不喜欢中国人。”他看着窗外的风景对明诚说。
“为什么?”明诚惊讶,苏珊明明对他那么友好。
“我是说大部分。”苏瑜看他一眼,仿佛知道他想反驳。“当然哪里都有理智善良的人,只是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大部分波兰人都不太爱见到中国人。”
“如果要论原因,大概是他们看到中国就像在照镜子吧……”苏瑜叹了一声。
“十世纪的波兰立陶宛帝国是她曾经的荣光,她曾经带领欧洲奋起抵抗阻拦了奥斯曼的洪流,保住了欧洲的基督教世界。可惜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被盟友背弃,那些欧洲国家将她弃如敝履,最终被俄普奥三次瓜分。曾经的骄傲与荣光被践踏,人民被歧视奴役。”他苦笑一声,看着明诚,“是不是觉得耳熟?跟我们的国家多了么相似……所以任谁都不愿意在最狼狈的时候去照一面镜子,不是吗?”
明诚无言以对。他想,他应该更多去了解一些波兰的事情的,应该多陪陪苏珊聊聊她的国家。也许等这次任务结束,他可以在返程的时候去看看她?窗外掠过的灰色平原,冷漠而厚重,明诚无法想象它是如何能生长出苏珊那向日葵一般的阳光笑容的。
火车突然停了,外面响起列车员查票的声音,明诚听到列车员在唠叨,叫一个挡在高级车厢过道的乘客出去。
“走开些,你们这些黄皮肤的家伙!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我只是在这抽根烟,长官。”被驱赶的人用夹杂着浓郁的中国口音的法语回答。
“得了吧!我看见你在这半天了,不要让我把你当小偷抓起来,快滚!”
明诚和苏瑜惊讶地对视一眼,苏瑜点了点头,这个人就是一路跟着他的家伙。原本以为在巴黎已经甩掉他了,没想到他竟然跟上车来。
明诚拿出纸笔,在上面写道:“这个人必须除掉,他已经知道我们的运人线路。”
苏瑜了然。明诚跟他快速用纸交流了一下计划,然后拉开了包厢门。
“长官,请问我们到华沙了吗?”明诚开口问正在查票的列车员。他眼光一扫而过,发现一个中等个子的灰衣人立刻转过身去背对他。
“已经早就过了,先生。”
“我能要杯热水吗?我的同伴有些不太舒服。”
“哦!那可真糟糕!不过先生,您得等会,我查完这节车厢就去帮您去拿。”列车员对头等包厢的乘客和颜悦色,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还在歧视黄种人。
这时苏瑜从他背后走了出来,白着脸,一副想吐的模样,“我觉得我可能有些晕车了,我得马上去厕所一趟!”
说着他快速走向这节车厢的厕所,消失不见。灰衣人马上转身跟了过去,连站在包厢门口的明诚和列车员都没顾得上多看一眼。
等列车员走开后,明诚悄悄捏了捏自己的手腕,将风衣脱下留在包厢,然后也向厕所走去。
头等车厢乘客很少,大部分乘客都关着包厢门,所以整个过道都很安静。走到尽头,一眼就看到灰衣人守在厕所外面,厕所门上的标识是红色的,表示里头有人。
明诚的到来让灰衣人有些紧张,他掩饰性地将手摸进了外套口袋。明诚猜他手里应该正拿着一把带着消音器的枪对着自己。
“先生,您不是来上厕所的吗?”明诚用法语问道。
“不,里头有人。”灰衣人用阴霾的眼打量眼前漂亮的青年。这个人就是青瓷?完全想不到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从他们眼皮子运走了好几个人。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他们不久之后都得落到自己手里。到时他能用他们两个换一个巨大的功劳,也许能连升两级也说不定。
青年笑得很很和蔼,还带点俏皮,黑色的圆眼睛闪动着可爱的光辉。无论是谁看到这样一张笑脸想必都不会忍心拒绝他的任何提议。
“可是,厕所里没有人啊?这个厕所提示是坏掉的呀!”他的声音活泼而愉悦。
灰衣人头皮一炸,上当了!他用力一推厕所门,果然能打开,厕所的窗户开着,里头空无一人!
完了!目标跑了!
他怒火噌的上头,赶紧转身去抓青瓷。却发现青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站在了他身后,而厕所的门已经被关上了。
他瞪大了双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一瞬间被青年用非常标准漂亮的裸绞姿势锁住了脖子,脸色正在渐渐发紫。青年的圆眼睛里还带着笑意,他用中文轻轻耳语:“你在找你的枪吗?”
他用脚轻轻一捞,一把上了消音器的手枪被踢到了身后。
“你扑到窗口的时候我就是把它从你口袋拿出来了呢!反正你也用不上了,不如给我吧。”
说完他收紧手部的力量,听到一声细微清脆的颈椎断裂声响起。灰衣人瞪着镜子中的自己永远留在了恐惧之中。
厕所门再次被打开,苏瑜探头进来,似乎并不惊讶明诚能够轻松得手。这个厕所在列车的尽头,只要打开最后一道门就能躲到车尾处。刚才他看起来是走向厕所,其实是将标识破坏后躲到车尾去了。
明诚把瘫软的身体放到马桶上坐好,然后捡起了枪。
“我们得在下一站立刻下车。”
车一靠站,明诚带着苏瑜跟着人群一起下了车。等到这趟车到达终点后法国人应该才会发现厕所里的尸体。
明诚十分神通广大,很快就弄到了一辆车,带着苏瑜向边境开去。他们甚至还悠闲地在路边小镇吃了一顿不算丰盛的晚餐。
晚餐时苏瑜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小瓶葡萄酒。
“我觉得你现在需要这个。”他说。
“为什么?”明诚抬头望着他。“我一会儿还要开车呢。”
“我来开吧,”苏瑜将酒塞到他手上,“我从法国南部带来的,当地人说我正好遇到最好的一季葡萄,于是送给我一小瓶新酿的酒,跟陈年的上品红酒有不一样的风味!”
“你看起来太冷静了,这不像第一次杀人的样子,这样不好。”苏瑜望着他的眼睛,那应该是最清澈最闪耀的一双眼睛,它不应该被破坏掉。
明诚顿了一下,垂下眼睛。他没想到竟然被苏瑜看了出来。他一直强行告诉自己,按照教练当初教的步骤,如何用力,如何善后,冷静,机械,不要去看对方的脸,不需要用到感情。可是真正离开险境后,那根强行绷着的弦松了,他的手指其实一直在发抖。
他拿过酒瓶一口灌下,果味的芬芳和甘甜在他的味蕾上瞬间绽放,酒精温柔地安抚了他紧张过度的神经。
“放松一点,不要去想太多,你只是漂亮的完成了一次任务,而那个人只是任务中的障碍。你应该庆幸,他并不比我们强大,不然现在躺在那里的可能就是你我。懂吗?”
“苏大哥,你很有经验?”明诚有些诧异。
苏瑜沉吟了一下,“我22年就加入了组织,经历过太多风雨,我在去日本之前的几年,曾经给顾顺章做过几天副手……”
明诚心中禀然,那就是说苏瑜曾经是让叛徒闻风丧胆的打狗队成员?!
“顾顺章这个人,太聪明,也太狠毒,一身的江湖匪气。当年陈庚就说过他总有一天会叛变,顾顺章被气得要死。”苏瑜冷笑一声,“结果他真的叛变了。”
葡萄酒的功效很不错,它让明诚彻底暖和起来,也让他发现自己竟然还在某种程度的兴奋中,这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不知道算不算幸运,第一次杀人的后遗症在他身上并不明显。苏瑜说他也许天生适合做这一行。
他苦笑了一下,大哥一直指望着他做个彻彻底底的学者,一定不会想到他竟然天生就是一个伪装者。
他将头深深埋到双手之中,苏瑜叹了一口气,用手拍了拍青年的肩。如果在和平年代,这么大的孩子也许还在天真无忧之中,拥有着无限美好的未来呢。
--------------------------------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