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归【二十四】
第二十四章
明台在家颓了几天后，终于恢复了不安分的本性。趁着明楼和明诚不在家，一个人在陌生的巴黎街头乱逛。
他倒也不认生，大大咧咧操着不太溜的法语跟咖啡店的法国姑娘们搭讪。不知道是不是物以稀为贵，法国姑娘们对这个笑咪咪的中国青年又或者是少年（哦，这见鬼的看不透的东方人年龄！）竟然印象挺好，十分乐于教他法语或者习俗。当然，她们其实更乐于教他点别的什么，例如需要两个人关起门来的那种。
他坐在香榭丽舍大街户外的露天卡座上喝着咖啡，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人群。这里看起来是如此的平静，简直跟上海是两个世界。
恍惚中，他总觉得自己昨天还在上海，还能依稀听到郊区的炮火声。今天却已经坐在巴黎的路边悠闲地喝着咖啡。
假的……全都是假的！他用力捏紧咖啡杯的把手。
旁边有人突然坐下，明台抬起头来，那是一个看起来喝了不少酒的法国醉鬼，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红鼻头。
“嘿！小姑娘！一个人坐在这多无聊？”他用喷着酒气的嘴靠近明台，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玩意一样。
明台皱了皱眉，他法语还不是太好，不能确定刚才是不是听到了“小姑娘”这样的词，但是对方调戏他的意图恨不得直接写在了脸上。他审时度势准备起身离开，毕竟在陌生的地方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kawaii……nihonboya……”醉鬼看他想走，哈哈大笑。
明台猛地转身，盯着他：“你说什么？”
酒鬼没想到他回头，愣了一下，笑得更猥琐了，举起手里的酒瓶用法语又说了一次，“日本男孩，可爱！”
然后，他就被狠狠揍了。
明诚是从警察局把明台领回来的。
他实在不知道当年的小奶娃是经历了什么，怎么变得如此叛逆？哦，不光叛逆，还暴力！明诚想到刚才那个法国酒鬼肿成馒头的下巴，不禁觉得自己腮帮子有点酸。明台没有吭声，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跟在后面。
“明台，你到底怎么了？这里不是上海，做什么事情总得有些分寸！”他忍不住数落了几句，看了身后的少年一眼，“大哥还在为你的事忙着找法国同学出面，生怕你留了案底！万一被遣返可麻烦了！”
“遣返了更好！”明台小声嘀咕。
明诚嗖地转身，正色道：“你说什么！？”
明台抬头直视他，眼里满满都是委屈和不甘，看的明诚心一软。
“他说我是日本人……阿诚哥，我哪里长得像日本人？”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
无法无天的明小少爷，此时此刻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委屈得无以复加。他恨不得立刻就飞回上海，回到姐姐身边，拿起枪跟日本人拼命。而不是在这一派安稳的法国被人当日本人取笑！
明诚顿时语塞，他当然能感受得到明台的伤心和痛苦，他又怎能感受不到？那也是正他日思所想的冲动啊。
他走上前，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将对方搂进怀里。现在他面前的明台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了，那已经是个半大的男子汉，并不需要孩子气的宽慰。所以他只是慎重地，将双手放到对方肩头，用力捏了捏。
“明台，这不是你的问题，你知道的。只是咱们的祖国现在根本没有发声的能力。这些高高在上的西方人眼里只能看到亚洲有个日本……你懂吗？原本也许有中国，但那只存在于古老的童话里的中国！所以你要报国不是只有一种方式！好好读书，以后才能让我们的国家变得强大！”
明诚看着倔强的明台，叹了一声。
“我想，你需要跟大哥好好谈谈。”
晚饭后，明楼把明台叫进了书房。
明诚在客厅煮咖啡。他下午把明台带回家后忧心忡忡地给明楼去了电话，让他务必回来跟明台好好谈谈。他知道，明台现在太需要一个父亲的角色来引导，而他自己显然无法胜任。对明台来说，明镜就像母亲，而明楼则无疑填补了父亲的角色。
“长兄如父……”明诚突然就想到这个词，心里一阵针扎似的刺痛。
他愤懑地将杯子重重放在吧台上，恨恨咬牙暗骂， 明楼这人简直就是……简直就是属王八的！
当年对汪曼春是这样，现在对他也是这样，一受惊就缩进壳子里装死！
那天被他伤得太深，明诚觉得自己心都快死了，想着也许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可是冷了这么多天，他渐渐回过神来。
笑话！他可不是汪曼春，他太清楚真正的明楼到底是个什么样，盒盒……想缩一辈子？
没门！
咖啡沸腾的声音让明诚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悄无声息的书房，忍不住想进去看看情况，虽然明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躲远点不要干涉。可他实在放心不下这两个人，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这一个两个的臭脾气也不知道都是从哪来的？
正想着，书房的门开了，明楼和明台先后走了出来。明诚偷偷打量了下明楼的下巴和明台的屁股，似乎都很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煮了咖啡，明台过来喝一杯吧。”明诚将煮好的咖啡过滤，立刻浓香四溢。明楼的鼻子忍不住动了动，明诚假装没看到，无视他走过去将煮好的咖啡递给明台。
不知道他们两个在里头聊了什么，明台态度明显柔软许多，乖乖拿过杯子坐下喝了一口。
“大哥，你不要吗？这咖啡闻起来比家里的香。”明台问。
明楼嗯了一声，伸手想去拿杯子，却看到明诚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他，硬是生生止住了，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明诚冷哼一声，看他收手的怂样还算满意，回头拿出一杯热牛奶来。
“大哥喝牛奶。”
明台差点一口咖啡全喷出来！他看了看明楼又看了看明诚，察觉气氛似乎不太对，阿诚哥什么时候这么霸气了？大哥那样也实在有点像那什么……那什么严了，是吧？！
这几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收拾完一切，等明台睡下了，明诚才开口打听他们两个刚才到底谈了些什么。
“我跟他聊了下中国的历史，告诉他如此漫长的黑夜，在中国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然而这个国家最终总能走出来的。让他不要焦虑，留有星星之火方可燎原。他就是颗藏在国外的火种。”明楼看了他一眼。加了一句，“你也是！”
“……”明诚有些哑然。
“不要妄图背着我偷偷跑回国去。”明楼无力地撑着额头，疼痛使他更加疲惫。“你知道我说的不是明台！去把东西都给我拿出来吧。”
明诚静默，半晌后他还是妥协了，回房将最近收集的国内战局资料拿了出来。
明楼翻看了一下，啼笑皆非，竟然还挺仔细齐全。
“有功夫做这些……你社会经济学概论的小论文写了吗？还是把精力多用在学业上吧。”
明诚气闷，“我会按时交的，不劳您操心，明副教授！”
“阿诚……”明楼还想说些什么。然而明诚侧过脸去拒绝沟通。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了，先生。”说完，他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时他停了一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阿司匹林……在您书桌抽屉里……”
明诚确实是起了回国的心思的，他想起了入党那天贵婉对他说的话……
在巴黎大学旁那间明诚个人租的小公寓里，贵婉和卢俊义在他面前挂好了那面鲜红的旗帜。
“明诚同志，”贵婉严肃地看着他，“你必须清楚的意识到你现在要做的事情，这既不是猎奇也不是自我感动与陶醉，它也并不能为你的个人履历增添光彩。你甚至会因此被捕，丧命！而你一旦选择，再容不得你退出，这将是一份你必须终生为之奋斗甚至牺牲的事业。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吗？”
明诚抬起头，用最诚挚而坚定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旗帜。他非常清楚这是他自己所选的道路，也许坎坷，也许充满荆棘，然而他既然做了决定，那么哪怕走的鲜血淋漓他也毫不在乎。
“我明白！”他掷地有声。
“你为什么选择它？”卢俊义问道。
“唯报国矣！”明诚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他的爱人，有他的心脏，有他的灵魂。他用这些起誓——唯报国矣！
“欢迎加入，明诚同志！”贵婉终于笑了，“你的代号——青瓷，即刻觉醒。”
青瓷几次向组织申请调回国内参与抗战工作，均未被批复。
贵婉安慰他，“组织对你有其他安排，目前国内局势未明，还不到动用你的时候，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储蓄力量。”
明诚虽然有些失落，却也懂得服从命令是第一要务。眨眼间他即将大四，本科的课程已经修完了大半。也许他能趁着课业不太紧多学习些别的有用的东西。
贵婉仿佛看穿了他所想的，笑着道：“你也不要觉得无事可做，我向组织申请了德国短训的名额，有你。”
“真的？！”明诚有些兴奋。
贵婉点点头，“真的，就在这个月底，会以德国慕尼黑大学的名义向巴黎大学发出交换生邀请，实际上你是去柏林军事学院的短期班，大概为期三个月，你好好准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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