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归【六】
第六章
到了掌灯时，明楼焦急地把汪曼春送回了家，转头要去找人。
“师哥，别太急，也许是阿诚他玩过头了。”汪曼春抓着明楼的衣服有些心虚道。
“嗯，你先回去吧！”明楼带着些冷淡应付着，心里难免有些怒火中烧。
这臭小子，能去哪呢？他暗自捏紧拳头。
明楼先打了个电话回明公馆，确认明诚并未到家，又口头安抚了大姐几句，然后买了份地图，从吃饭的地方到大荣记圈了一圈，仔细分析了下明诚可能走的路，可能停留的地方。然后招了个黄包车，依次找起。
找到闸北的时候，明楼突然在路上看到廖陈云行色匆匆，他手里正拿着汪曼春给明诚买东西的小荷包。
“云兄！云兄留步！”明楼迅猛地从车上窜下来，一把抓住廖陈云。
廖陈云显然吓了一跳，看到是明楼才松了口气，“楼兄！？你怎么在这？”
“我正要问你呢！你手上拿的荷包是哪来的？”
“你认识这个的主人？”廖陈云一脸惊喜。
“这是我二弟的荷包，刚吩咐他去大荣记买东西，结果一直未归，我这才来找。他可是在云兄那里？”
廖陈云看看周围，拉了拉明楼，低声道：“你先跟我走。”
说着拉明楼一起去药局买了许多药品绷带，明楼看了心都凉了半截，又不太敢问。
廖陈云拉着他左弯右拐，悄无声息地到了一个大杂院。
明楼一进院子就看到地上躺了四五个伤患，而角落里那个坐着的不是明诚是谁？！他头皮瞬间炸了，一口气提到胸口，冲过去拉起明诚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的检查。发现他除了耳朵上方有处擦伤，整个人还算全须全尾的，这才把那口气放下。又忍不住冒火，拍了明诚一脑袋：“你跑哪去了？也不知道给我传个信，大姐如今还在家里等着，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哎哟……疼！疼！疼！大哥！”明诚缩了缩脑袋，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
“楼兄，你别怪他，他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廖陈云连忙上来扯劝。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明楼回头看他。
廖陈云一边处理其他伤患，一边跟明楼娓娓道来。原来，最近日本商会突然有好几家工厂联合提出要停工，单方面说工人们做工不行，之前做的工钱也一分都不给结。今天下午，几个工人代表就去找日本商会理论，要求结算工钱恢复生产。谁知道日本人毫不讲理，还找租界巡捕房来，一时间抓的抓，打的打，一片混乱。正巧就给明诚赶上了，他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是看到巡捕房帮日本人打中国人，被打的人里竟然还有女学生，于是义愤填膺帮助那几个女学生逃走，自己却被一警棍打到头上晕了过去。正巧被赶来救助同胞的廖陈云跟着其他伤号一起抗了回来。
等明诚醒过来时已经都快天黑了，看他们着急凑钱买药，便把身上的荷包给了廖陈云，也正多亏了荷包明楼才找了过来。
“长大了，能耐了啊！？还学会英雄救美了？”明楼冷笑一声，明诚就抖上一抖，缩头缩脑地讪笑：“是大哥教的好……盒盒盒……”
明楼咬牙切齿，用手指狠狠虚点了点他，到底舍不得真下手教训。
“楼兄，你来的正好。”廖陈云拉过明楼，给了他一个眼神。明楼立刻正色起来。
他又冲明诚说道： “明诚小兄弟，烦你帮忙看护下这几个受伤的兄弟，我跟你大哥有事要谈。”
进了内屋，明楼才发现屋里还坐着个男子，年纪介于青年与中年之间，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半旧的长袍，五官硬朗儒雅，观之可亲，正在就着昏暗的灯光看书。
“赶早不如赶巧了，我来引荐下，这位就是你之前听说过的那位蔡先生，蔡先生，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明楼。”廖陈云替双方引荐。
“久仰久仰！我听阿云多次说起你，你的一些想法非常有意思，早就说想跟你聊一聊了！我不过虚长你们10岁，自认心态还是年轻的很，不如叫我声润寰兄就好！”蔡润寰笑着与明楼握手。
蔡润寰？蔡和森！？明楼在心中惊诧，这个人他何止听说过，他简直是个传奇！
明楼立刻给明公馆电话报了平安，说天太晚，带明诚在同学家住一晚再回。当晚他和蔡和森、廖陈云彻夜长谈。
明诚自觉承担了看护伤员的责任，守了他们一晚上。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清晨，他看到大哥从里间出来时脸上多了种说不清的神色，或许可称之为坚毅？仿佛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寻找已久的目的地，并且整装待发。
回去之后，明诚被勒令在家修养了三天，并且抗议无效。
“大哥！我真没事了！再说我还要接送明台上学呢，我怎么可能不出门？”
明台终于到了上学的年纪，可惜依旧顽皮，如果没人盯着，常常逃课被老师告上门来。万幸的是成绩竟然还挺好。
“你当大哥是干什么的？”明楼把他按倒在床上，“我送他去就好，你就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我看你啊，别是被打傻了吧。”
我是头被打，又不是脚不能动，躺着干嘛？明诚内心偷偷翻了个白眼。
“你可别凶他！”明诚拉着明楼的手嘱咐道。
“是！明二少爷！我知道你俩关系好，只能你凶他不能我凶他。要凶也得留着回家您亲自来是吧？”明楼揶揄笑道，走向门口。
“你看看他书包，里头不许偷藏糖果。弹弓也不行！”明诚突然想到。
“让他喝了牛奶再走！”
“唉～！今天风大，让他换件外套，穿蓝色的那件，在他柜子里……放学要提前到教室，不然他一准溜操场上去踢球了！还有……”
明诚的声音嘎然而止，嘴唇被突然迅猛折返的明楼一把捏住。
“还有什么吩咐吗？明二少爷，明先生！？”明楼眼睛笑成了缝。这就是要发飙的征兆了！
明诚连忙乖巧地摇了摇头，温热有力的手指这才从嘴上挪开。哎呀呀！吓死他了！明诚内心噗通直跳。大哥常年练字的手指带着点细微的粗糙，把他嘴唇磨得有些微疼，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奇特的酥麻，让他不自觉舔了舔嘴唇。嗯！大哥肯定刚刚用手拿过薄荷糖，他心里想。
明楼关上门，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他轻轻搓了搓手指，心想明诚平时嘴巴厉害，捏起来却是格外柔软，乖巧无害的样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粉嫩。竟比汪曼春的樱桃小嘴看起来更可爱些。
一想到汪曼春，明楼叹了口气。这场突如其来的恋情，渐渐让他感到有些负担。他确实挺喜欢汪曼春的美丽，活力，甚至赞赏她的大胆野性。他愿意耐着性子陪她逛街，看电影，听她唠叨哪些裙子更流行，也乐意安静地听她念着缠绵悱恻的诗歌，探讨外国小说中的人物。可这真的就是爱情么？明楼仍然有些疑惑，他觉得汪曼春之于他更像一个美好的关于爱情的画像，应该挂在卢浮宫的殿堂里让人向往，可那却并不是真实。更何况，如果大姐知道了他们的事，他是否能够坚定立场为她申辩，说服大姐？对此他完全没有信心。所以他对汪曼春总有一种亏欠感，明知少女用了自己全部的热情来爱他，他却并不能回应对等的感情。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了必须要做的事，终其一生，即使万劫不复，即使头破血流，也必须坚持下去的事情！那么这样的他也许根本不适合拥有爱情。
不过，明楼彼时并不知道很快他的烦恼就会有人帮他做个了结。而一场载入史册的腥风血雨也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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