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同归【三】
第三章
一直到晚饭过后点了灯，明镜才带着疲惫回来。
自从明锐东被当街暗杀，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娇滴滴长大的明家大小姐就被迫一夜之间结束了自己的少女时代。那天父亲的血染透了她的新衣裳，犹如怒放的玫瑰一朵朵开出来，任她怎么捂都捂不住。那个画面一直在她脑海里盘亘不去，如同噩梦让她夜不能寐。一直到明台来了，仗着这个温暖的小躯体的依靠，她才开始恢复正常睡眠。她唯一庆幸的是明楼当时不在场，没有亲眼看到也没有亲耳听到父亲最后的遗言。
“…你听着，明家…和汪家，三世不得结盟，结亲，结友邻……”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英俊男子，用最后的力气拽住女儿的手。
“汪芙蕖！”明镜一瞬间明白了，这个曾经被父亲引为知己让明楼拜过师的男人，才是真正主导这场悲剧的凶手。没错！只有最知根知底才能如此准确的得手。可是他杀了父亲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谋夺明家的家产？还是因为父亲最近资助了对日工人大罢工？姓汪的背后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人？明镜越想血越凉，心中恐惧盖过悲痛，她第一反应是不能让明楼知道，至少在现在动荡不安的局面下不能让明楼知道！他才不到15岁，如果他知道了真相，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去面对曾经的恩师，而一旦正面撕破脸难保对方不会斩草除根！只有什么都不知道，他才是最安全的。
擦干眼泪，17岁的少女站了起来，从此以后那个天真无忧的明镜死了，活下来的只有抗起明家的女当家人明镜。
明镜一夜间仿佛什么都会了，拉着明楼处理后事，去跟各界长辈们磕头哭诉，又跟董事们开会盘账。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观望，商道的，黑道的，红道的，白道的，多少双眼睛盯着，犹如闻着血腥味而来的秃鹫和鬣狗，盘算着能从明氏身上咬下多少肉来。明镜也着实割舍了不少好处出去，卧薪尝胆，先保全了根基才能有机会报仇这个道理她懂。可唯独跟汪家的生意，明镜赌气咬死了不放口。结果还是大意了，逼急了汪家，他们竟然真想连明楼一起灭口！
明镜总算是想明白了，连夜去青帮杜先生脚下跪了一宿，将名下最值钱的两座银楼给了出去，终于换了杜先生公开发话。
“明家走到今天不容易，你父亲跟我也是有交情的，上辈的事跟你们小辈本没关系，有些人是过分了！”
从此以后明家才算安宁了下来，然而一场动荡，即使明镜力挽狂澜，也终究不过保住了明氏的五分之三，如今剩下的这些依旧要她呕心沥血地盘算经营。再忍忍，她想，等她查到证据，再把明楼和几个小的送到国外，她就好去报仇了！
“大姐，您吃过饭了？”明楼推开房门，给明镜端了一杯咖啡。
“这是今天阿诚学着泡的，试试看。”
明镜浅尝一口，赞道：“味道真香，水温也好，真比张妈她们泡得好多了！我看阿诚是个乖巧聪明的，比明台那傻小子还要强上许多。”
“明台那是让您给惯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飞了，连个怕的人都没有，亏得现在阿诚管的住他！”明楼笑着应声。
“你还说我？”明镜给了他一记白眼，“当我不知道你故意让阿诚去管教明台是为了什么？你比我还惯得厉害呢？就不怕他以后上房揭瓦？”
正说着，楼下就传来两个孩子的嬉闹声，明台的尖叫一声声简直如魔音灌耳。
明镜听了，急忙喊：“阿诚，你让着明台一点呀！”转头就看见憋着坏笑的明楼，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还说不是你惯的！”
明楼正色道：“大姐，您知道，这不一样……”
“唉，我知道，我知道，这孩子怪招人疼的，刚来时那眼神，我都没法看下去。”明镜叹息了一声，“如今这样好歹才像个正常孩子。”
她抬头问明楼：“你手续办了吗？”
“孤儿院那边都办妥了。”明楼点头，“户籍这边我打算问他意见。”
“咯吱…”门口突然传出一声轻响。
明镜和明楼转头发现阿诚不知道何时现在了门外。
阿诚心跳的有些飞快，他不敢过去，在门口怯生生看着俩人。他隐约听到了孤儿院，户籍几个字，那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他会不会被赶走？不！不会！他信明楼，他说了带他回家，他帮自己赶走恐惧，他还每天教自己写字……无论如何，他看了明楼一眼，这个人绝不会骗他。
“阿诚，你来。”明楼冲他招手。
“本来也准备叫你过来的。”他看着慢慢磨蹭着走过来的少年，安抚地握住他的手，与他对视。
“我最近一直在忙这事，今天才差不多忙完。我去了你出生的孤儿院了解了一下情况，桂姨并没有办完全部的领养手续，所以我让他们作废掉，重新跟院里办了领养你的手续。”
阿诚惊呆了，瞪大了双眼，他有偷偷想过自己要怎样在明家呆下去。他可以干活，做佣人，无论是做饭还是修剪花园，帮明楼磨墨或者煮咖啡，他都可以做到最好。然而他从未想过明家真的会收养他。
“这可能对你来说有些突然，我们没有问你就擅自决定了。抱歉……”明楼轻声说。“但是我保留了户籍申请的文件，我觉得无论如何，这个必须你自己填写，因为你必须知道，这是证明你身份的东西，你是有资格选择，有权利拒绝的，懂吗？”
拒绝？！阿诚想他莫不是听错了，为什么他会拒绝这做梦一样的好事，不，也许他此刻真的在做梦也说不定！
“听着！”明楼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让他回神，“明台跟你不一样，当年他太小，又实在找不到亲人，更何况他母亲为我们姐弟而死，这是大恩！于情于理明家宗室都得特许他入了族谱。但是你不一样，虽然我们真心想接纳你，对你和对明台一个样，可是明家宗室那边是入不了族谱的，我们能给你的也无非是明这个姓而已。既然只是一个姓，那么你当然有权利接受或者拒绝，姓明或姓其他，并不影响我们抚养你长大把你当家人的决心，然而这件事决定权在你，而不在我们，明白了吗？”
阿诚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事实对他来说变得比梦想更不真实！他当然能听懂明楼的意思！明楼此刻是在告诉他，他不是仆人的拖油瓶小孩，也不是那个可怜兮兮等待施舍的幼童，他就是他，一个独立自主的灵魂！他有选择姓名的权利，而这无关他们对自己的接纳。
眼泪奔涌而出，他第一次在明楼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委屈的，高兴的，还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情杂糅在一起，让他顾不上体面，扑入明楼怀中。
“这是怎么了这是？”明镜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一副一切了然于心的亲弟弟，“阿诚别哭啊，你大哥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说复杂，你直说愿不愿意做我们明家的人就好。别听他虚头巴脑一大堆！”
“愿意……我愿意姓明！”阿诚抬起头看着明楼温柔而深邃的眼睛，鼓起勇气喊：“…大哥？”
“唉！”明楼笑弯了眼睛。
“大哥！”
“唉！”
“大哥！”
“唉！”
明楼耐心地反复帮他确认着答案，一旁明镜看不下去了，醋味十足道：“他那个大哥有什么好喊的，阿诚你该叫我大姐！”
“是，大姐！”阿诚终于破涕而笑起来。
“好哇！你们背着我说什么呢？！”明台聒矂着冲进来撞进明镜怀里。
“就你没规矩！”明楼点了点他的头，又指了指阿诚，“看好了，这位是明诚，今天开始，他是你正儿八经的二哥，专门负责收拾你调皮捣蛋！”
“真的？！”明台用小胖手捂住掉下来的下巴，简直不敢相信。
“可是我觉得二哥没有阿诚哥好听耶，听起来二了吧唧的！”他不怕死的冲阿诚吐舌。
阿诚冷笑一声，挽了袖子就上。一时间，明台的惊叫，阿诚的怒吼，明镜的无奈劝阻充斥了小小的房间。明楼笑看着喧嚣的几个人，心想，真好！无论外面怎么腥风血雨，这是他的家，这是他的家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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